“环保明星”污水偷排入长江黑幕

5月中旬，江西省环境保护厅经过组织力量核查，与九江市人民政府联合召开新闻发布会，通报环保部门查获赛得利(九江)纤维有限公司(简称赛得利九江公司)私设排污暗管等系列严重环境违法行为。监管机构责令该企业停产整顿，并处罚款569.7万元，对一名高管和一名部门主管给予行政JU留10天的处罚。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家手握各种认证，有着光鲜资本背景、装有先进环保设施、“热心”赞助甚至冠名环保事业、大投入塑造环保形象的“环保明星”企业，背地里却暗管偷排、趁夜抢排、跨界强排，严重损害所在地大气、土壤和水环境。
　　记者了解到，赛得利九江公司是国内一家规模较大的化工企业，位于长江之滨江西九江湖口县和毗邻的下游安徽宿松县交界处，对这个披着“环保明星”外衣违法排污的典型，地方环保部门监管人士认为，这是近年来发生在基层的违规企业偷排暗排的新苗头，值得监管部门高度警惕和重视。
污水“昼伏夜出”
　　知情人士向记者介绍，赛得利九江公司在被查处前，企业的排污口未经处理的污水昼伏夜出。
　　某日凌晨5时，调查人员曾从安徽宿松县长江段乘船过江。来到赛得利九江公司排污口附近，便看到滚滚黑水直接排入江中，形成的污染带在江中显得分外醒目。调查人员在排污口边上拍照、取样，刺鼻的恶臭让调查人员中有人一分钟内干呕数次。而就在离这个排污口约200米处的公路旁，竖着写有“保护水资源，改善水环境，实施zui严格的水环境管理制度”的告示牌。
　　调查人员次日白天再次来到排污口，发现状况有了些许“神奇”变化：排污沟渠里虽满是泡沫，没了前一天凌晨见到的黑水，污水变黄色的了，恶臭的气味也淡了很多。专家认为，从现场看，该公司的污水处理设施白天可能已正常运行。
　　机构对调查人员夜间和白天取得的水样检测后发现，夜间水样化学需氧量和锌浓度严重超标，主要特征污染物锌超标36倍，化学需氧量是白天取得水样的30倍，锌浓度指标和白天取得水样比对相差上千倍。
　　据附近居民反映，这家公司偷排行为已经存在很长时间。今年2月中旬，安徽宿松县洲头乡李姓村民渡江去对面祭祖时发现，江边的一处河沟在*地向长江“吐”着黑水，排出的污水在江面形成了一条宽约10米、长约50米的黑色污染带，周边散发出刺鼻的臭鸡蛋味。李沿着沟渠找到的排污源头，正是赛得利九江公司。
　　环保人士和调查人员透露，枯水期来到排污沟渠边，在几乎干涸状态沟渠入长江口附近用手指挖一小块黑色的底泥，能够闻到刺鼻的气味。环保人士推测，这极有可能是企业夜间偷排污水的结果——由于是枯水期，沟渠里污水流动缓慢，黑水中的残渣在靠近入江口的地方沉淀堆积，随后被冲刷进长江。
行政区划边界上“跨界排污”
　　在排污口对面居住的一位居民表示，夜里经常被恶臭的气味熏醒，门窗紧闭也没有用，“家里打出的井水都有臭味”。调查人员对该居民家中的井水取样并送环保部门检测后发现，井水的氨氮、色度等指标远低于Ⅲ类地下水标准。
　　在安徽宿松县洲头乡泗洲村的上游，不仅有赛得利九江公司所在的九江市湖口县金砂湾工业园，还分布多个化工、农药企业。泗洲村一位何姓村民说，一到夏天刮南风的时候，空气中就有浓烈的类似农药和臭鸡蛋的气味，熏得人作呕；洗好的白衬衫挂在外面晒一天，傍晚收回来就“变黄了”。平常村民去对岸，也时常发现排污口在往长江里排放黑色污水。
　　调查人员还了解到，一个时期以来，泗洲村村民反映，经常发现上游“墨汁”般的江水持续排入长江，而排污口下游5公里处，就是这个村饮用水源的取水口。安徽宿松相关环保部门工作人员在做过相关检测后表示，上游的排污暂未对泗洲村取水口附近水质造成影响，但长此以往，被污染的风险不容小觑。
　　相关调查发现，赛得利九江公司的排污行为在沿长江化工企业中颇有代表性，即在行政区划边界线上“跨界排污”。
　　如安徽宿松县位于皖鄂赣三省交界，上游沿江地区化工企业林立，污水、废气、残渣并存，可谓“水陆空”立体跨界污染。2008年9月，安徽宿松县与湖北黄梅县交界的龙感湖受上游制药企业污染，鱼虾大面积死亡；2011年7月，宿松县汇口镇三洲村数百亩棉花、山芋等作物异常枯黄，多位村民出现胸闷、呕吐等症状，当地群众怀疑是上游沿江企业排放大气污染物所致，但zui终因调查取证太难而无果。
　　下游受害群众虽有怨气，所辖地环保部门却无能为力。由于一些化工企业建在两省交界处，发生跨省界污染时，下游环保部门受行政区划中属地管理的限制，环保执法和异地取样举证面临重重阻碍。
　　不少村民认为，上游沿江企业大肆向长江偷排污染物，罔顾下游老百姓的呼声和诉求，对此他们已经忍无可忍。
“环保明星”原形毕露
　　对于赛得利九江公司违法排污问题，江西省政府高度重视，要求环保部门立即核查处理。经过江西省环保部门现场突击检查、调阅资料及询问调查，有了重大发现。
　　监管机构发现，赛得利九江公司未改正原龙达(江西)差别化化学纤维有限公司的环境违法违规问题，存在一期项目久试未验、二期扩建项目未批先建，在建设初期私设的暗管未予以清除、不正常运行污染处理设施、超标排放、数据造假、擅自设置在线数据参数及污泥处置方式与环评批复不符等违法行为。
　　记者采访获悉，赛得利九江公司主要生产差别化纤维，这是采用化学或物理等手段处理的非常规性能化学纤维。一位从事环评工作多年的环保专家表示，差别化纤维项目属于重污染项目，用水量大、废水成分复杂且含有毒物质。污水通过技术手段可以处理，但如果环保设施运转不正常，就会对环境造成损害。
　　据悉，该公司隶属赛得利集团，系该集团收购江西本地一家化工企业后扩建而成，年产10.5万吨差别化纤维，于2015年7月正式投产。赛得利集团是新加坡金鹰集团旗下的特种纤维素行业zui大生产厂商之一，生产不同等级的天然高纯度溶解木浆和粘胶纤维。
　　有信息显示，赛得利集团计划投资100亿元分四期在江西九江建设差别化纤维项目，建成投产后年产量将达100万吨，年产值达125亿元，赛得利九江公司是该集团规划的一期工程。
　　通过查阅此前媒体报道发现，赛得利集团旗下多家差别化纤维制造公司都说，在污染控制和原料回收方面它们是行业内做得的。该集团2013年还曾冠名赞助“纪念‘六·五’世界环境日暨九江市首届‘赛得利’杯‘绿色九江’环保人物”等活动，多次冠名赞助九江市“赛得利”新环保法知识竞赛、环保绘画比赛等活动。
　　对此，事发地及周边很多民众备感不解与困惑，“为何这样的‘环保明星’，能够一边标榜环保，一边违法偷排？”采访中，专家认为，这个案件也反映出相关部门的监管体系仍然有较大的漏洞。
加大社会监督的制度安排
　　在查清违法事实后，江西省环保厅依法于4月29日下达了《责令改正违法行为决定书》，责令企业停产整改。4月29日，赛得利九江公司对暗管进行了切割和封堵，5月1日，企业已全部停产到位。
　　对其数据造假和私设暗管的违法行为，5月5日，江西警方对赛得利九江公司1名高管和1名部门主管给予行政JU留10天的处罚。对超标排放和建设项目久试不验、未批先建等违法行为，累计处罚及追缴排污费569.7万元。
　　相关公开信息显示，对赛得利九江公司的严重违法行为，环保部门表示坚决处罚到位、顶额处罚，严厉打击、绝不姑息，并派出环保执法人员驻厂监督，督促企业进行全面整改，未整改到位坚决不得恢复生产。
　　针对赛得利九江公司偷排事件，一些官员、民间环保人士和民众向《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表示，一些披着亮丽光鲜外衣的“环保明星”，之所以敢大肆偷排，说明环保监管在不同行政区划交界地带存在各种有形与无形的漏洞和盲区。对此，应该强化制度设计、落实主体责任和追责机制，既强化属地管理原则，又引入上级环保部门牵头开展专项整治行动等机制。
　　专家建议，监管机构宜采取增加夜间突击检查的频率，对化工企业在线监控设备进行全面排查等手段强化监管。只有督促环保监管部门对企业进行监管、无差别监管，认真回应广大群众关切、鼓励社会监督，“明星偷排”和“跨界偷排”才能无所遁形。